第十章·医生与定局
No 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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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科医生看着X光照片端详许久，摇了摇头，对黎砂说:
“你这情况真的太惨了，我们医院实在没把握为你成功治疗。就算你走运通过了手术，也得花上两年来恢复，你要求的一个月痊愈并且行动自如根本是天方夜谭。请你另寻去处吧。”
黎砂脸色悻悻，微微倾身致谢，扶住桌子挣扎着站起来:
“有劳您了，医生。”
一旁的纳尔逊见状，赶忙搂住他的手臂稳住他。他左手拄一根拐杖，与纳尔逊紧贴着缓缓走出诊疗室。
纳尔逊的面色沉重，黎砂看起来反倒不算低落，自嘲地笑:
“玩过火了，怕是连德国骨科都治不好了……”
“别说这种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话好吗？”纳尔逊双肩一震，黎砂差点仰天倒地，“每次都这样，好像有可能残废的是别人！”
“啊呀，别生气。”黎砂看着焦急恼怒的纳尔逊无奈地笑，“我有说烂话调侃自己的习惯啦，不这样放松一下心情的话有些关头
根本挺不过去啦。”
纳尔逊忽然想起螺钉的话。
所有队友都死了，他逃回边境的时候已经不成人形。
想起西欧完全沦陷，最为黑暗的那段时期，舰上水兵们的压抑，低垂眼帘。
“抱歉。”
黎砂根本没在听，而是托着下巴自言自语:
“实在没办法就只有装义肢了，来个复合金属的，装上折叠刀刃，还有缆绳射钉枪。嗯嗯，应该会很好用！咦？纳尔逊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没什么！什么都没有！我们走！”
“你慢点你慢点……”
两人回到酒吧，正在打扫卫生的天龙见了他们的脸色，发出一声嗤笑。
“怎么？还是没找到能治的医院？算了吧，多半是废了！”
纳尔逊的怒火瞬间起燃，不过一个小小的爪钩抢先一步，从她左侧飞至天龙脸上，把天龙的眼镜准确地捞了过来。
“呜哇！”
天龙惊叫，继而眼冒金星失魂落魄。
“啊哈！让你跳！”黎砂拿着天龙的眼镜低笑，“我已经找到你的要害了，还不给我老实些！你想一直在仓库里悠哉地等吃等喝？没门！不干活就没饭吃！擦了这面墙和桌子后去把外头的酒搬进来！”
是错觉吗？纳尔逊看着黎砂毫不介意的笑容。把他伤成这样的正是面前这个满脸嘲讽的轻巡啊，为何黎砂眼里连怒意都没有？
她想起自己初至此地时，那个瞳中迷雾浓重的少年。黎砂变了，他们一同度过短暂的时间，却像是经历了久远漫长的岁月，彼此毫无保留地信任，潜移默化地影响对方。
他这样是好事吗？是好事吧。
“对不起……对不起嘛……把眼镜还给我……我再也不敢了……”
黎砂本想继续教训教训天龙，但他忽然瞥见柜台上的包裹。便把眼镜甩回天龙头上，拄着拐杖去一看究竟。
“什么时候到的？”他问天龙。
天龙戴上眼镜，气势弱了不少:“八点二十左右，你们刚出门去医院，快递小哥就进来了。”
“你签收写的什么名字？我不叫‘喂’或者‘你’，我叫黎砂你知道吗？”
“没关系，我写的是我的名字。”
黎砂眉头一抽，他无法想象快递小哥看见这个颜值高超的妹子写下“天龙”这种强烈的名字时，是什么表情。
这时忽然有人敲门，天龙去开门，竟然是老邓。黎砂想，从他救了老邓女儿以后，老邓一直说要来致谢，但黎砂忙得不可开交，一直推脱，推到今天都忘记再推了。
老邓提着一盒西洋参，一瓶红酒，看见天龙时愣住了，还以为是客人，但这大上午的，酒吧不是还没营业吗？
“你愣着干什么呀，爸？怎么不进去？
他的女儿邓瑶跟上来，推了他一把，天龙让开，老邓跌跌撞撞地进到店里，一眼又望见了黎砂身边的纳尔逊。
“哟，老邓，你来了！你怎么还买东西来！”
“黎哥，这两位是？”
老邓没见过几次外国人，更不用说在黎砂这个冷清的酒吧里了。天龙倒还只是邻家美人的级别，而纳尔逊冷艳高洁的贵族气质，想必瞬间震撼了这个草民。
黎砂犹疑了片刻，指着天龙说
“这是新来的服务生。”
然后指着纳尔逊
“这是我家人。
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以前告诉我你爸妈在你三岁的时候把你扔了……怎么突然有了外国家人？”老邓有些凌乱。
“就是家人，没有更多问题了。”
黎砂砍断话头。
纳尔逊在他身后装作在漫不经心地玩弄马尾，眼里却是说不出来的意味，
老邓不再追问，他是个实实在在的老实人，他对着黎砂深深鞠躬，万分诚挚地说:
“黎哥，你救了我家女儿，我们两个这辈子都对你感激涕零！我怎样报答都无法还够，以后你就把我当成佣人来使唤！”
他招呼站在门边，手里还拿着单词本的邓瑶:“还不快过来道谢！”
邓瑶小跑过来，用大拇指按住正在看的书页，扶着膝盖倾身:
“黎伯伯，多谢你！”
得了得了，又老二十岁，黎砂不禁捂脸:
“老邓，你最好亲口告诉她我顶多比她大两岁，别乱了辈分……”
几句闲谈，老邓递上他准备的谢礼——虽然不算贵重不算实在，但也是他全部的心意了，刚还完债的单亲家庭能拿出多少闲钱呢？
“黎哥，你的腿这是？”
老邓指着黎砂绑了绷带的腿不安地问。
“别紧张，上次的伤早就好了，这伤怎么也赖不到你头上，都怪我自己玩火过头。”
天龙沉默，把脸转向墙壁。
“你这样子肯定没法照看店子了，把活儿都交给我吧，我回来继续帮你打理酒吧。你安心养伤。真是不好意思。”
“老邓，我正想和你说这事。”黎砂脸色严肃起来，“你女儿高考完了以后，你和她去外地转悠几周吧，别待在这座城市。”
“为什么？那样谁来帮你？”
“我这边是次要的，你看到了，我暂时算是不缺人手了。重要的是你们父女两人。我仔细考虑过了，上次救人后，我和张旗结下梁子，你们与我距离太近，不安全。等到我这边把一些事情理清，风头过去以后，你们再回来吧。”
尔后补上一句：“真是抱歉，要委屈你们了。”
老邓一听，双眼圆睁扑通跪倒:“黎哥！我以为你只是把瑶瑶带回来，不会对你自己不利！没想到你竟然和张旗结仇了！这全是我的错啊！”
黎砂捂脸:“老邓你能不能别这样夸张，你演戏般的反应让我很惆怅啊……”
这时一边的邓瑶开口了，她用书一指纳尔逊说:
“有这个红头发的大姐在，我们没什么好怕的！上次她不是随随便便就把那群混蛋放倒了吗？”
纳尔逊眨了眨眼，黎砂愣了半秒。
两人同时惊诧，上次他们竟然忘记了目击者这茬！这女孩全程观看了那场爆炸大戏啊！如果她的见闻扩散，岂不是要引起恐慌？诸如人形自走炮黑科技暴徒，军队恐怕都要找上门来！那可不是许柯杰能压住的！
“邓瑶！”黎砂跳起来扼住她的肩头“上次的事你有没有和谁说？有没有！”
邓瑶前后摇晃，头晕目眩，用书拍黎砂的头。
“没有啊没有啦！我爸都不知道！说出来也没谁会信啦！况且我还有几天就要考了，哪有闲工夫到处乱讲！”
黎砂左腿一虚，被拍得要倒。老邓赶忙来扶，黎砂见他一脸茫然，松了口气，继续说。
“我确实没什么好怕的，她一直在我身边，但是你们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待在我这里啊。你看我这样子，出了事跑都跑不掉，更别说去帮谁了。”
“黎哥，我们听你的。”老邓点点头，“不会再给你添乱了！”
邓瑶毕竟是高三学生，关注点截然不同:“你为什么不去把腿治好呢？”
被戳到痛处，黎砂脸上抽搐:“我当然想啊，无奈本市医院太废，又没钱去德国……”
邓瑶想了想，说:“我听同学说，不久以前城里开了家诊所，很神奇，包治百病！我们班有人急性阑尾炎，过去后十分钟不到就开刀完毕康复了。似乎有个体育特长生打球断了腿，也在那里治好了。你去看看吧！”
“呃，怎么越听越像江湖骗子？我可不信这个。”
黎砂摇头摆手。
但是纳尔逊却激动起来，她握住黎砂的手轻声呵斥:
“任何可能都要去争取！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难道就要依靠假肢度日了吗？”
“实在那样也没办法嘛，到时我还能在左腿上装些有力的武器……”
“女士！”纳尔逊看向邓瑶，“请你告诉我们那个诊所的位置，我们现在就去。”
邓瑶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笔记本:
“你借手机给我打个电话问问同学行吗？”
…………
纳尔逊轻踩刹车，别克靠在路边停下。她立刻拔掉钥匙下车，绕到副座门旁来帮黎砂。
“这两天外环车真是少的出奇，估计是因为新的过江隧道开放通行了。”黎砂随口说着，“你车开的很稳啊，昨晚我就想说了。”
“我不怎么开车，对右行也不太习惯，很紧张的。”
纳尔逊为黎砂架好拐杖，两人一并前行。
“足够了，同样是旗舰，你几乎全能，还好是你而不是胡德撞进我的酒吧，要是配上门口那只黑猫……”
黎砂感叹着，突然想起纳尔逊的花椒土豆，猛地打了个寒战。嘛，不提这个，凡事不可能完美对不对。
循着地址，两人走进某个街区，在角落建筑的底层门面找到了那个诊所，诊所至多五十平米见方，连名字都没有，挂一个手绘的红十字牌就算了事。黎砂满头黑线，被骗的感觉越来越强。
玻璃门半关未锁。医生似乎不在。黎砂拉门，滑轨受阻卡住，他稍稍用力，门竟然往里倒下去！黎砂失去平衡前冲，踉踉跄跄停不下来。
“诶呀我去！”
“当心！”
纳尔逊没能拉住他，在后头追。
正好有人经过，黎砂眼看就要撞进对方怀里。
“啪！”
那人平抬右手，黎砂的脸撞个正着，停下步子。他感到对方抓着他的脸，力道之大足以直接把他举起来。
“啧啧，小子，拆了诊所的门还想袭击老娘，谁给你的这个胆子？”
黎砂被推回去，纳尔逊从后头接住他让他站稳。
他看清了对方容貌，下巴差点砸到地上。
“海伦娜？！”
海伦娜将湖蓝长发束成单马尾，披一件短摆的白褂，拿着眼镜，听诊器和文件夹，里衣是灰色的吊带背心，汹涌波涛几乎裂衣而
出。她看着乱了分寸的黎砂，轻哼一声，挑了挑眉头。
黎砂回头望了一眼纳尔逊胸前，轻声嘀咕:
“这不科学……”
“你的脖子是不是坏了？没关系，我来帮你，扭断就好了……”
纳尔逊强笑着环臂搂住黎砂的脖颈与头。
“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
“澳洲财路不通吗？你还不远千里，从所罗门来中国？”
黎砂听了海伦娜的讲述，觉得在听天方夜谭。
海伦娜翘脚坐着，脸上显出烦闷的表情。
“怎么说呢，我不想待在那附近，有些不愉快的回忆，不愉快你明白吧！要谈挣钱过日子，亚欧北美都一样，可惜那边消费高，而且我不是公民，不是公民！享受不了福利待遇！”
“莫非到这里来开诊所就……很稳吗？
“这中间的故事我不想讲给谁听，你别问了！”海伦娜把右腿搭上左腿，一只手放在桌上撑着侧脸，“所以呢？你是来看病的？
“我跑遍了市里的所有医院都没法治好这条断腿，朋友说你这里包治百病，于是我来瞻仰海医生的高超医术。
“诶呀，别逗我行吗？”一句话的转折，海伦娜笑得花枝乱颤，“真不知道到处散布流言的人是怎么想的，我顶多给小区里的老人孩子们治治感冒发烧，打几针抗生素。你一条断腿找我来看，我只能给你用钉子钉上啊！”
“我去！”黎砂捂脸，“流言再怎么流氓也得有个下限吧？这突破黄泉的流言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大概是小区里住着的老市长的一句话吧”海伦娜思量着，“什么‘海医生如此美貌，看着您就百病痊愈’，诶呀，那老头老不正经的真逗！这话一传十十传百，没到过我这里看病的也跟着瞎起哄了。”
黎砂的头“哐当”砸在桌上，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白费感情……
“不过你们大老远跑来这里，我也不好意思什么都不做就请你们回去。来，我给你换换绷带吧，也算我出了份力。是不是呀，我的英国盟友？”
纳尔逊的脸色很差，敷衍地答应海伦娜。海伦娜无奈地笑，拿出棉签酒精和纱布，俯身解开黎砂左腿的绷带，绷带绑的很紧。
“咦？这里粘住了。”
海伦娜用力一撕，黎砂高声惨叫，伤口又裂开了，这莫不是在帮倒忙？
“忍住，黎砂！海伦娜，你下手轻些……”
纳尔逊不禁抱怨，但她发现海伦娜凝视黎砂的血，托腮皱眉，似乎看到了极为有趣的东西，她与纳尔逊对视一眼，顿时明白了情况。
“小子，你跟我到楼上去。英国盟友，麻烦你在这里等等。”
黎砂咬着牙瞪眼:“不就换个绷带吗？有必要去楼上？楼上是病房？”
“别废话，跟我走！”
海伦娜抓住黎砂的手臂拉他起来，忽然发现纳尔逊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她。
哦？她还想隐瞒吗？
“放心吧，我口风严实。”
海伦娜意味深长地笑，话音只有纳尔逊才能听见。
二楼是海伦娜的家，两室两厅一厨一卫，装潢平素，但是打理得整洁。黎砂不知海伦娜在打什么算盘，他谨慎地四下环顾，扶墙前进。
“回来，换鞋！”海伦娜一把拉住他的衣领，“打扫卫生很辛苦的！”
黎砂碰一头墙灰。
海伦娜径直把他带进浴室，打开龙头往浴缸里放水然后对黎砂说了一个简单却威力如同核弹的字:
“脱！”
“什么？”黎砂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让你脱！”
黎砂转头就跑，“这什么世道！”
海伦娜单手把他拎起来。
“你想不想要左腿了？”
“我去！治左腿和脱衣服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想治左腿就给我脱光了进浴缸等着！老娘可不会对你这个毛头小子有半点兴趣，你别想歪了别废话！”
海伦娜把黎砂粗暴地摔在浴缸边，转身出去。黎砂感到成吨的莫名其妙，但是没有办法，他咬了咬牙，开始脱衣服。
哗然水声。
“痛！海伦娜你就不能放温水吗？冷水我我倒是无所谓，可伤口受不了啊！”
海伦娜在卧室里听着，没有说话，她拉开衣柜底层的抽屉，抽屉里是十来个小巧的绿底瓷碗，碗里乘着起子扳手。
快速修理固态基质。
“真是的，我好不容易才攒了这些，竟然要花费在正常人身上……里大概只有他才能享受这种战舰的待遇了……”
海伦娜不满地低声嘀咕。她一把捏碎基质，把绿色的粉末用一个纸杯装好。起身走进浴室。
黎砂背对着她压低身躯坐着，冷水没过肩头，透过水面海伦娜能清晰地看见，他背上斑驳交杂的伤痕，简直就是一副苦痛的纹身。
海伦娜不禁猜测:
“你是个老兵吧。”
“啊呀，纳尔逊也这么误会。”黎砂干笑，“谈不上军人啦，只是做些外包生意，不走运时会被抓进斯平布尔达克或者潘杰瓦伊的堡垒里严刑拷打而已。但是我和大部分军人一样只想过平静安稳的日子。”
海伦娜眯眼，她忽然觉得这小子也不算令人讨厌。她走近浴缸，黎砂听见脚步声靠近了，蜷成一团。海伦娜看见他闭着眼瑟瑟发抖，想来也是，冷水灌进粉碎性骨折的伤口里，一定痛彻骨髓。
她把粉末洒进浴缸水中，冷水逐渐变成淡金色泽。
“我说，你近来感觉到身体有什么异样吗？”
“异样？”黎砂仍旧皱眉闭眼，没有察觉到池水的变化，他拍头思索片刻，“要说异样，嗯，就是无论何时，心里都感觉很温暖。”
“温暖？”海伦娜一怔。
“抱歉我不该用这种文艺的字眼啦，但真的就是那种感觉……很温暖，感觉像是被谁拥抱着。有了这种感觉，再大的痛苦也能忍受。”
海伦娜沉默了，她的脑际浮现出纳尔逊担忧的神情。
但此时黎砂打破气氛嚎叫起来，他想起了不得了的事情。
“我想起来了，海伦娜你得救我！我前不久失血过多，纳尔逊说她找不到血源就把作食材的猪血输送给我了！这种感觉一定来自我体内的血液冲突！我命不久矣！”
黎砂转头，看见海伦娜气的呲牙咧嘴，紧握双拳，额上青筋暴起。
“诶？海伦娜你怎么了？”
海伦娜一拳轰在黎砂脸上。
“你这个蠢货！！”
……………………………………………………
返程路上。
“到头来还是什么用都没有啊，还白白挨了一顿打。”黎砂的脸贴在车窗上，他一头黑线，“今天真是晦气。”
“黎砂？”纳尔逊把着方向盘，偏头看他。
“怎么？”黎砂转过头来，“今天累坏你了，纳尔逊，回店里我给你做我的拿手料理！
纳尔逊淡淡地笑，她想起临走前海伦娜在她耳边的低语。
我的心里也很温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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